这天夜里,梁安夏意外失眠了,套上外衣,也没有惊动睡在隔壁的夏竹,独自轻手轻脚地走下楼,然后来到客栈旁的小园子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

    看着天上的一轮圆月,不知怎么的,梁安夏想起了现代的父母和朋友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如何了,自己消失了这么多年,他们怕是已经记不清自己了吧。

    芙蓉城三月雨纷纷四月绣花针

    羽毛扇遥指千军阵锦缎裁几寸

    看铁马踏冰河丝线缝韶华红尘千帐灯

    山水一程风雪再一程

    红烛枕五月花叶深六月杏花村

    红酥手青丝万千根姻缘多一分

    等残阳照孤影牡丹染铜樽满城牧笛声

    伊人倚门望君踏归程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

    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

    情针意线绣不尽鸳鸯枕

    梁安夏前世是土生土长的成都辣妹子,性格大大咧咧的她却对《蜀绣》这首歌百听不腻,或许是因为里边暗含着乡音,来此多年,如今还能完整记得歌词的,也就只有这一首了,此情此景,四下无人,梁安夏忍不住小声轻哼了起来。

    处理完积压的暗涵,华晟抬手捏了捏眉头,起身准备去窗边透透气,不料窗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微弱的歌声。刚才他便听见有人在走动,原以为是夏竹起夜照顾生病的梁安夏,没想到如今这人还唱起歌来,客栈中并无其他女子,难不成是半夜梁安夏自己跑出去了?

    思及至此,华晟从窗口飞上屋顶,四下一瞧,果然见梁安夏独自坐在客栈旁的小园子里,还用双手杵着下巴,唱着一些他从未听过的曲调,也不打断对方的雅兴,华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屋顶,听着梁安夏口中陌生的歌谣。

    一时间,皎洁的月光下一人在唱一人在听,一人坐于园中,一人立于瓦上,竟是出奇的缥缈仙逸、和谐如画。

    绕指柔破锦千万针杜鹃啼血声

    芙蓉花蜀国尽缤纷转眼尘归尘

    战歌送离人行人欲断魂

    浓情蜜意此话当真

    君可见刺绣每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牡丹开一生有人为你等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

    明月照不尽离别人

    君可见刺绣又一针有人为你疼

    君可见夏雨秋风有人为你等

    翠竹泣墨痕锦书画不成

    情针意线绣不尽鸳鸯枕

    一曲唱罢,梁安夏想家了,想念那个任她肆意胡闹的将军府,更想念那个远在天府之国的小家,眼眶逐渐湿润,梁安夏俯下身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给此时正身处异时空的自己一丝温暖。

    屋顶上,华晨见梁安夏不仅丝毫没有起身回房的意思,反而紧紧抱住自己,浑身上下都流露出浓浓的哀伤。记忆中,他见过巧言令色的梁安夏,见过色厉内荏的梁安夏,见过妙手仁医的梁安夏,也见过豁达乐观的梁安夏,唯独第一次见到黯然伤神的梁安夏,这是为何?

    飞身下屋檐,华晟稳稳地落在了梁安夏身前,难得语气温柔地开口,“大半夜的,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梁安夏被突然出现的华晟吓得魂不附体,脑海中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一边轻轻拍打着胸口,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应,“华大哥,你也还没睡啊?”

    “嗯,你风寒尚未痊愈,我送你回房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要赶路了”,华晟没料到自己会吓到梁安夏,内心涌起一丝抱憾。

    “麻烦华大哥了”,梁安夏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走到华晟身旁,与他并肩而行。

    “阿嚏”,一阵凉风袭来,引得梁安夏打了个喷嚏,“谢谢华大哥派人来找我,还帮我照顾好夏竹”,脱险至今,梁安夏第一次正式向华晟道谢。

    华晟不经意间挪到外侧,挡住了微凉的夜风,“无需道谢”,突然想起今晚刚收到的消息,“有个事情提前告诉你,我应该只能陪你们到扬州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梁安夏小小的失落了一下,随即担心起华晟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

    “计划有变”,承诺好的事情临时变卦,华晟难得主动解释道,“需要回一趟洛阳”。

    “好”,以为对方还是不愿意对她多说,梁安夏也不再追问。

    相顾无言,沉默着走回房门口,梁安夏这才转过身正视着华晟的双眼说道,“华大哥早些休息吧,晚安,明天见”。

    房门被合上了,月光下的走廊,只留下了华晟一个人前进的背影。

    这一次赶路,一路上都十分平静,让梁安夏和夏竹不禁瞎想之前所有的刺杀难不成都只是她们两个人的幻想吗?没了碍人的刺客,众人以正常的速度前行,不出两天便到了扬州城。

    站在华晟再次新买下的别院门口,夏竹忍不住靠近自家小姐悄声说,“看不出来,华大哥还真有钱,一路上又是买别院又是包客栈的,也没见他们心疼过、犹豫过,难道行走江湖之人都这么富有的吗?”

    见梁安夏主仆二人站在一旁小声嘀咕着,冷言偷偷闪身到夏竹背后,趁着她们走神之际猛地喊一嗓子,“愣着做什么,进去呀”。

    梁安夏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正准备转头看向作始恿者,紧接着便听到“啪”的一声,原来是被吓到的夏竹下意识地朝着声源扇过去一巴掌,硬生生把冷言给打懵在一旁。

    “哈哈哈哈哈”,梁安夏顿时爆笑,“哈哈哈冷言,你自作自受了吧”,她平时怎么没发现冷言这人还挺逗的呢。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吓人的”,看着冷言脸上逐渐清晰的手掌印,夏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谁叫冷言突然出现吓唬人,活该。

    “我没事,进去吧”,冷言自知理亏,捂住被打的脸颊,顶着一旁冷锋与其他玄衣卫眼中的戏谑,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大门。

    “笑死我了,冷言怎么这么好玩呢”,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梁安夏努力平复着心情,拉上身旁早已小脸通红的夏竹的手,无视其他看戏的玄衣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别苑。

    先一步进到别苑书房,华晟并不知道刚才大门前发生的一切,此时见冷言一直捂着自己的左脸,这才出口询问道,“你怎么了”。

    不等冷言回答,站在书桌另一侧的冷锋抢先开口解释,“刚才冷言出口吓唬夏竹姑娘,不曾料到被她扇了一巴掌”,同生共死这么久,冷锋第一次见到冷言被人扇巴掌,而且对方还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是吗”,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华晟抬起手杵到桌上,然后伸出手指轻点着太阳穴,“没想到我的贴身侍卫,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打了”。

    “属下知错”,冷言以为华晟生气了,立马半跪在地上请罪。

    “起来吧,前几日留下的消息可有回应”,这次下扬州的路上,华晟故意留下了一些消息给将军府暗卫们,为的就是让他们能够现身亲自护送梁安夏主仆二人继续南下。

    冷言得令起身,将注意力转回到正事上,“至今都还没有动静,难不成是我们猜错了,暗中之人并非将军府的?”

    之前一直在路上恐不便将军府暗卫现身,如今已经落脚扬州,“晚上守备放松一点”,华晟料定他们今晚会主动寻上梁安夏,不介意成人之美行个方便。

    晚膳后,梁安夏正坐在窗边看医术,突然听到传来了敲窗户的声音,起身推开窗门却又未曾见到任何人,“真奇怪”

    重新坐回软塌,梁安夏刚拿起医书,耳边又传来了敲窗户的声音,究竟是谁在恶作剧,梁安夏推开窗户准备出声呵斥,“谁”,结果刚张口便飞身进来一个黑衣人,好在这段时间见识了不少刺客,梁安夏此时还算是镇静,“你是谁”。

    来人半跪在地,对着梁安夏握拳辑礼,“小姐不必惊慌,属下名叫游广,是将军派来暗中保护小姐的暗卫首领,此番现身惊扰到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我凭什么相信你”,梁安夏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一个夜闯女子闺房之人所言。

    游广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梁安夏,“小姐,此乃将军亲赐令牌,想必能够证明属下所言不假”。

    梁安夏接过令牌仔细瞧了瞧,梁宇政从来不会限制家人进入书房,这个令牌她的确曾在书房内见过,“起来吧,之前在山林中一直尾随我的也是你们?”

    “是的,小姐,属下等人奉将军之令,出了洛阳城后便一直暗中保护小姐安危,只要不是性命攸关的情况下都不会出现在小姐面前”,将令牌收回怀中,游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告知了梁安夏。

    从洛阳城外就跟着了吗?梁安夏自以为独自逍遥法外,却没想到爹爹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行踪,真不知道是该高兴爹爹放任她自由胡闹,还是该哭没能成功逃出爹爹的手掌心呢,“照你所言,那为何如今并无危险,你却现身出来了呢?”

    “小姐,将军已经在杭州城内等候多时,特地传来消息命属下尽快护送小姐与夏竹姑娘过去汇合”,游广告知了前些日子收到的梁宇政传信,私自隐瞒下华晟曾派人给他留下的口信。

    “好,何时动身”,与其添麻烦让华晟单独派人护送,眼下游广等人能碰巧出现,反而让梁安夏安心不少。

    “明日辰时,属下过来接小姐”,此时天色已晚,游广准备明日一早再动身。

    “好”,辰时,还有时间方便梁安夏收拾行李。

    “那属下先行告退”,毕竟是自家小姐的卧房,在约定好离开的时间后,游广便又借着窗户翻身离开了。

    “小姐,热水来了,要现在洗吗”,夏竹一进门就看见梁安夏站在窗户边,走过去抬眼望了一眼外边,没有星星啊,小姐在看什么呢?

    “夏竹,一会儿收拾好行李,我们明天一早离开此地”,梁安夏缓缓走向屏风,坐了接近两天的马车,她终于可以好好的泡个澡了。

    伸手替梁安夏宽衣,夏竹侧着头疑惑道,“小姐为何突然说要离开?”

    “爹爹派人来接我们了,那些药粉都留下吧,只需要把贴身的衣物带走就行”,迈入浴桶,热水立即包裹住梁安夏的整个身体,四肢暖洋洋的,“果然还是泡澡舒服,夏竹你先去收拾行李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听到将军派人前来接她们,夏竹心里高兴坏了,“好的小姐”,将一旁摆放着的花瓣尽数洒进浴桶,夏竹这才俯身拎上木桶小跑出了屏风。

    次日一早,梁安夏站在房门处最后望了眼华晟所在的方向,然后不再留恋,带着夏竹朝等候多时的游广走去,“走吧”,都结束了,以后也终将成为过往云烟罢了。

    几人前脚刚走,冷言便现身在华晟的房间内,“主子,将军府的人已经将小姐带走了。另外,属下在房中发现了小姐留下的一封信和不少药粉”,冷言上前双手将信封交予华晟,然后将发现的药粉通通拿出来摆放到桌面上。

    没想到梁安夏竟然会给自己留一封信,华晟小心地抽出了信封里的信纸,打开一看,却只见到“珍重”二字,“退下吧”,原以为梁安夏等人会过两日才离开,居然这么快就走了!